第45节

私底下偷偷说的，可不能叫外祖母听见，外祖母尚俭，始皇帝在她那里，是暴虐奢靡之君，万万不可学的。
  ……
  导演的一声“咔――”
  终止了迟念的浮想联翩，宋衍的这条戏过了。
  拍古装戏，最熬人的是造型，每天都要提前很久开始做，拍不了多久，下戏了，明天请早。
  一般顺序是先做头发，化妆，最后是服装。
  迟念今天的造型顺序，化妆排在最后，她的戏在下午，拍摄现场又有各种突发情况，日程安排很容易往后拖，一旦拖久了，容易晕妆，那可太难看了。
  下午三点钟，迟念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，兀自闭着眼养神。
  脑海里泛起她关于陈娇这个角色的思考，像是大考前，最后的复习。
  陈皇后是个偏负面的角色，或者干脆一点说，在剧中，在编剧的设定里，这就是个反派角色。
  是有点可怜的反派。
  迟念能抓住的，能做文章的，就是可怜这一点。
  阿娇不单纯是个反派，她是个可怜的反派
  因爱而生恨，多多少少都是有几分可怜的。
  但她的可怜不是表现为人物形象的可怜，不可以娇娇柔柔地梨花一枝春带雨，李夫人能这么演，阿娇不行。
  因为编剧未能免俗，阿娇的人物设定跟她在以往的影视剧设定没什么大的不同。
  剧本里的阿娇是什么样的，娇纵，暴躁、霸道、善妒……
  她不具备传统观念里，一个贤德的皇后所具有的任何特质，反而处处表现着与此正好相反的坏性格。
  可“坏”也分很多种，人物行为要有动机做支撑，否则会让人看得摸不着头脑。
  阿娇的种种举动，把她推向了和丈夫决裂的深渊。
 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？
  编剧给出的薄薄剧本不会给予解释，《汉武故事》是男人戏，后宫的一切，只是妆点故事，增添看点的几簇繁花，是前朝宏图伟业铺展开来的几句背景音。
  迟念自己作解，阿娇的行动，在前期是要守护自己的婚姻，她拒绝跟别的人分享自己的丈夫，更不要提那个别人是地位卑贱的舞姬。
  后期在窦太皇太后薨逝后，则是惶恐，她失去在后宫最可依赖的人，她看到了她的丈夫对权力的无上欲望。
  再延伸下去，阿娇的悲剧在于她对刘彻怀有的爱情，和她对政治的单纯。
  盲目的爱情和政治上的单纯会让她频出昏招
  她盲目的相信金屋藏娇的许诺，她是她母亲爱溺的女儿，外婆爱宠的外孙女，舅舅爱纵的外甥女，表弟刘彻最喜欢的女孩子。
  她自幼所见的一切都是好的，烈火烹油的家世，繁花紧簇的宫廷生活。
  在她成为皇后之前，她的世界是永恒的春天，无终的白日。
  她看不到宫廷的鬼蜮伎俩，政治的险恶莫测，权力的游戏只在她背后展开。
  不是因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。
  她让人怜悯的地方在于，观众看到她荣华背后的阴影，而她看不到。
  金屋不只被建筑在未央宫，更是建筑在她的精神世界。
  她是被饲养在华丽牢笼的金丝雀。
  未来不幸的阴影早已笼罩，少女对婚后美好生活的向往的起源，从一开始就是场摆明了筹码的政治交易。
  她的母亲是充满权力欲望的馆陶长公主，她的外祖母是大汉精明的皇太后，她的舅舅睿智的帝国君主，她的丈夫是注定要照耀史册的皇帝。
  亲情和爱情在帝国皇位面前只是好看的面纱，揭开来，是关于权力永无休止地博弈。
  阿娇的悲剧是场注定的悲剧，送她走上皇后之位的家世，也将成为把她拖出未央宫的缘由。
  阿娇的可怜，就在于等她看清这一切的时候，已经太迟了，迟到来不及回头。
  “大功告成”
  化妆师宣布工作结束
  迟念睁开眼，看着镜子里的人。
  镜子里的人挑了挑眉，看起来对自己的外形有些挑剔，她年轻貌美，微微歪着头打量自己的装扮时透着股属于少女的俏皮感，可她毕竟是挑剔的，不会轻易给予赞美，神情似乎是在说，勉勉强强吧，离我真正想要的，还有些距离。
  你好啊，陈娇。
  第43章、临时任务？ ...
  左腾导演这两天心情不错，电视剧拍摄工作进展顺利，这两天的天也好，大晴天。
  结束一天的拍摄，找了总编剧庄奇扬一起吃晚饭，他喜欢跟主创们吃饭，吃饭的同时，还能把工作聊了，一举两得。
  庄奇扬拎着个塑料袋子一进屋，左腾就皱了眉毛，抱怨道：“你什么时候戒了这口，味儿太大了，跟生化武器似的。”
  “不至于不至于”，庄奇扬把房门关上，袋子扔桌上，又走到窗边把窗户全大开着。
  “空运过来的上好榴莲，迟念专门给我送过来的，小丫头有眼力见儿，知道我爱这个。”
  “给你送吃的，必有所求吧。一口吃的就把你收买了？老庄你这大编剧就值几个榴莲？”左腾对剧组里的这些礼尚往来心知肚明，演员们经常有些小动作，不犯他的规矩，他也懒得管。
  “得嘞，还说我呢，你不也老夸她，迟念给你送过什么？你还不如我呢。”
  榴莲是已经去壳的，庄奇扬从袋子里拿出一瓣来吃。
  左腾被怼了一句，想了想还真没话说，迟念确实没送过他东西。
  “我那是爱才，爱才你懂么？”
  迟念是这次拍摄的意外之喜，左腾原本没指望她能演多好，不拖后腿，别把她跟别人搭戏的戏份毁了就行，要求很低，就这要求，左腾都怕迟念完成不了。
  可万万没想到，迟念居然演的有模有样的，把阿娇这个角色演的挺好。
  左腾看来，迟念在表演上有股灵气，也挺聪明的。
  就拿角色塑造来说吧，很多角色的身份是不可能实地体验的，但是可以在生活中寻找相似的模型。
  没人知道一个汉代贵族少女究竟什么样子，但是可以知道出身豪富，娇纵跋扈的女孩子什么样子的。
  迟念看起来很明白这一点。
  结合左腾知道的迟念家世，他甚至怀疑迟念某种程度上是在自己扮演自己，不然不能把那股子娇纵演的有模有样。
  迟念把阿娇演成了被宠坏的女孩子，换了一般家庭养出来女演员来演，可能还真没她演的对味，因为没那种肆无忌惮，无知无觉的底气。
  好比做老师的，原本只要求一个学生打六十分，结果人家不满足于六十分，出手打了九十分，还有奔着百分去的架势。
  做老师的，能不喜欢么？
  于是左腾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爱才，吃口菜，问庄奇扬“迟念找你干嘛？”
  “改剧本。”
  “你没当场给她甩脸子啊？”左腾奇道。
  “人家就只要改改称呼，又没动我的结构。就为了几个字，拉着宋衍天天找我聊天，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，我看年轻人不容易，给改改也没什么。”
  “怎么宋衍也掺合进来了？”
  “改的地方跟宋衍有关系啊，你还别说，这俩人剧本读的真透，我手底下那帮小编剧还不如他俩呢。”
  “改哪儿了？”
  “不告诉你，先卖个关子，你到时候自己慢慢对吧。”
  话头起在迟念身上，也就顺着往下聊，左腾感叹道“有人说酸话，说我偏心ag出来的人，名导演又怎么样，还不是要给ag面子，毕竟指着ag挣大钱。
  他们这么说，亏不亏心啊？我为什么夸迟念和宋衍，剧组这些人天天跟片场，能没点数？”
  庄奇扬吐槽左腾道：“你是年纪越大牢骚越多，在意这些干嘛，话说回来，他俩真有那么好？”
  左腾解释道：“我夸他俩，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天才，他俩是有天赋，但这个天赋跟一般人不一样。
  我夸卓戈阳演的好，也跟夸他俩演的好不一样。
  卓戈阳演的好，那是真的好，够得到角色的上限，体悟和演技齐头并进。
  至于迟念和宋衍，我是带了宽容，夸有潜力的新人。对他俩的要求和对卓戈阳的要求，是不一样的。”
  庄奇扬：“等等，他俩怎么就跟一般人的天赋不一样了？我可是看过他俩的戏的，很出色的新人哦，不然再讨好我，我也懒得搭理。”
  左腾：“你刚才也说了，觉得他俩剧本读的透，年青演员读的透剧本的没几个，容易见皮不见骨。
  他俩怪在一个地方了，感知力高于现阶段的表演水平，知道角色要些什么东西出来，可受限于表现能力没到那个层次上。
  这跟正常演员的路子不一样，有天赋的年轻人多是表演水平走在感知力前头。
  导演给讲戏，能把导演想要的演出来，拍摄效果也不错，观众看了觉得，哎呀，有天赋有灵气，会演。
  可你要问演员本人，为什么这么演，对这个角色你怎么想的，他说不出来，他脑子是混沌的，靠着天赋当导演的提线木偶。
  典型不就是大导们试镜出来的x女郎么，出道作品比之后演的作品都要好，有人就觉得是演员不用功，逆水行舟，不进则退。
  其实我们圈里的都知道，不是那么回事啊，厉害的是演员么？不是，厉害的其实是导演，幸运儿们是导演提着线在演，蹭了口仙气，看起来像模像样，一旦离了导演那口仙气，当然就打回原形了。
  而迟念和宋衍呢，反过来了，他们懂为什么要这么演，对角色吃的透，有深度，欠缺的是表演水平，尤其是迟念。
  这种情况，我觉得他俩前途不可限量，因为理解力到了，表演水平提上来指日可待，没别的，用心演，多看多演多练，只要别浮躁，跑去演那些没营养的偶像剧，被带油了，不出五年，新一代的天下，是他们的。
  我还要夸的，是他俩的用心，灌注了心血在角色上，不信你看看这个。”
  左腾给庄奇扬放了段他存在视频里的剪辑。
  庄奇扬接过手机，看了起来，视频不长，快八分钟的样子。
  是迟念不同表演片段的剪辑，但是很多时候都看不到迟念的正脸，也没有刻意的收集那些体现演技的情绪爆发段落。
  刚开始庄奇扬还摸不着头脑，可看着看着，他若有所悟。
  视频里的迟念总是在走路，凭借姿势不同，使庄奇扬能区分出角色的不同阶段。
  阿娇没嫁人的时候，走路急，步速快，带着股兴冲冲的娇憨味道。